【客韵官陂·多彩土楼】土楼·四季·画卷中

土楼长大的孩子绕着鹅卵石铺成的年轮一圈一圈地转悠，在光阴荏苒中蓦然回首，不知不觉已走过不惑之年。离家渐远，每每重回故土，总会在静默的屋檐下抚摸着缕缕土黄色的斑驳，记忆如画，倾听着屋檐下燕子的啁啾，岁月如歌，一座座土楼那饱经沧桑的容颜诉说着千百年来土楼先民的艰苦奋斗和荣辱兴衰，传颂着那份亘古不变的吃苦耐劳和硬颈（注1）风骨，凝望土楼，仿佛看见祖祖辈辈的客家人用满腔热血挥洒成的恢弘画卷和壮丽诗篇。

年去岁来，那被岁月磨得光滑的卵石路，那节奏安详的脚步声，那鸡犬相闻的嬉闹声，那吱悠作响的打水声，传唱着土楼四季的悠扬，在岁月的长河中，翻阅着一帧帧四季更迭的唯美画卷。

      春天的土楼是一幅喜气洋洋的迎春图。新年的脚步近了，蜿蜒的溪水涨起来了，枝头的新绿多起来了，小鸟的欢歌唱起来了，土楼的春天在热闹喜庆的氛围中闪亮登场了。

      为了迎接春天的到来，常年在外的几万官陂人早早就回来了，过年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的。平日里静寂的山村顿时热闹非凡，路边的人群熙来攘往，路上的小车川流不息，上官圩、下官圩、霞葛圩经常堵车，各个村庄的停车场摆满了小车。

      经过几天的忙碌，打扫房间，买年货，做粄，杀鸡宰鸭，贴春联，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新年的钟声敲响。大年夜吃过团圆饭，一家人围着电视看春晚，妇女们在门口拜正（注2），鞭炮声噼哩啪啦响了一整夜，新年到了！

大年初一走亲访友，拜年发红包，喜气洋洋。初二到初七，上官陂部分土楼有扛关帝爷的习俗。平时关帝爷供奉在田霞楼的霞山堂内，从大年初二开始巡游，玉田楼、新城楼、在田楼、庵边楼、水美楼，按顺序轮流，一天一楼，大年初七，回到田霞楼。轮到哪一楼，一大早，哪一楼的老爷爷们便穿上袢衫（注3），戴着瓜皮帽；小孩子们穿着新衣，列队举旗；关帝爷坐八抬大轿，由新郎官抬着；大人们组织列队，虔诚迎接。还有各色的队伍：锣鼓班、舞狮舞龙队、戏班、表演队伍，好不热闹。抬着关帝爷，走过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妇女们在香炉里换香，然后引回家里祭拜，祈祷一年的好光景；锣鼓声、音乐声、喧闹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下午和晚上，各楼的节目各不相同，有舞狮，有舞龙，有武术表演，有乐队演奏，有潮剧演出，有歌舞晚会，各具特色，精彩纷呈。轮到哪座土楼扛关帝，亲朋好友就去哪个楼表示庆贺，一起吃个饭，喝个酒，气氛浓烈，年味十足，这就是土楼人家别具特色的过年习俗，热闹欢庆，一片祥和。

土楼人家用满心的虔诚和期待，和那最隆重热烈的仪式迎来了春天，于是春水潺潺，春风和煦，杨柳依依，岁月静好。火红的鞭炮、满天的礼花，给艳丽的春景披上一件朦胧的轻纱，正如水美楼大门那副楹联所写的“水月松风比清华，曲写阳春烟景；美玉明珠方朗润，益增大块文章”，真可谓春和景明，美不胜收啊！

      记得小时候过年，路上没有那么多车，也没有那么丰富的表演，一出社戏，一个锣鼓班，一场露天电影，仅此而已，但一样的热闹隆重，一样的喜气洋洋，就是这七坎武术，还有这开口狮，可是千百年来客家人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弥足珍贵，就连早年搬迁到台湾的官陂人，如今也一样在继承着这些传统习俗。

      除了春节，不远千里也必须回来的还有清明节，官陂人对清明节的重视，在其他地方是十分罕见的。清明扫墓从春分那天开始，一直到清明那天结束，必须从十一二世，一直扫到二十几世。

      祭扫上祖可以派房亲代表去，祭拜时里三层外三层，仪式感特别强，然后在大草坪或者是老人活动中心摆上几十桌，几百号人一起就餐，场面蔚为壮观，平日里素未谋面的远亲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自家人”哪（注4）！

      近几代的扫墓是要整个家族一起去的，集结五六十人，十几辆小车浩浩荡荡地开出去，然后在地坟堂或树荫下一起野餐，热热闹闹，其乐融融，在明媚的春光里踏青赏春，让人春光满面，心旷神怡。客家人历经先秦到宋元的五次大迁徙辗转到南方，“衣冠南渡”但根在中原，这种追宗报本、感恩孝顺、亲近自然、敦亲睦族的优良传统就是这样祖祖辈辈言传身教留存下来的，积淀深厚而又日久弥新。

      夏日的土楼是一抹清清凉凉的山水图。官陂是炎炎夏日避暑的好去处，地处山区，海拔较高而气温偏低，森林覆盖率极高，入夜降温较快，加上神奇的土楼建筑冬暖夏凉，土楼中古井的泉水同样冬暖夏凉，不得不佩服客家先民们勤劳的双手与无穷的智慧。在上官，玉田楼、水美楼、马石楼、新荣楼等十多座土楼，环绕着在田楼这一巨型土楼，既像一个大花蕊，周边绽放着片片花瓣，又像众星拱月一般，构思精巧，绮丽壮观，更似一幅巨型的山水画卷在崇山峻岭之间的苍茫大地上缓缓铺开，气势恢宏，震人心魄。

      记忆中童年的夏天是在溪水中度过的，一天能在水里浸泡好几个小时：将军潭上打擂台，阳龟潭里骑乌龟，大队溪桥下学跳水，半潭石上坐交椅，日夜奔流的东溪带走了多少往日的欢愉。

      日渐富裕的村民越发会享受生活了，自掏腰包或三五集资，在各个山泉的源头处开辟游泳的“新领地”，不冷潭、欢乐谷、下龙坑、吴坑口，清凉的泉水更是家乡男女老少避暑的绝佳场所。山泉清冽，飞瀑四溅，绿树成荫，池馆水榭，更增添了一份诗情画意。在边上砌上一壶山泉水、木炭火烧成的功夫茶，沐浴凉风，品茗听泉，寄情山水，怡然自得，好不惬意！

       秋季的土楼是一帧硕果累累的丰收图。田野里，金黄的稻田稻浪翻滚，碧绿的上海青，紫色的茄子，鲜红的番茄，金黄的玉米，白色的萝卜，大大的南瓜，长长的丝瓜，披白纱的冬瓜，露出头的番薯，尽情描绘着丰收的喜悦。果园里，龙眼密密麻麻地挂满枝头，红灯笼般的柿子让人垂涎三尺，大大的蜜柚招人品尝如蜜的生活，圆圆的赤皮梨催你滋润干渴的的喉咙，秋日的硕果叫人回味着“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的满心欢喜和那“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人生真谛。

      寒窗苦读的学子，同样收获颇丰。“承前祖德勤和俭，启后子孙读与耕”，自古客家先民，从中原迁至闽西南、粤东北山区，虽条件艰苦却能磨练出惊人的毅力，使得辛勤耕作、发奋读书的优良传统有增无减、愈发浓烈。父辈们辛苦打拼，闯出了一番天地，更加懂得了知识的珍贵，誓将“培养下一代”作为头等大事来抓，“功夫不负有心人”，近年来官陂学子屡屡金榜题名，捷报频传。譬如2022年高考，官陂学子考上清华、北大、复旦、厦大的都有，成绩喜人。

      社会上，助学奖教的风气日益浓郁。各级教育促进会捐钱捐物，奖励先进，更加助推了教育的优先发展。几年前我的母校上官小学每间教室都装上了空调，太让人羡慕了。小学同学的女儿张沈心然2022年考上清华大学，将获得的奖学金十余万捐赠给需要帮助的贫困学生,引起巨大的反响。“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家乡的人不仅是这么说，也是这样做的。

      寒冬的土楼是一张热气腾腾的温泉图。山村的冬天原本十分寒冷，然而偏偏上苍对官陂却格外偏爱，恩宠有加——官陂竟然有四口温泉（注5），真可谓是风水宝地，得天独厚的温泉资源让你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还记得小时候，约上三两个小伙伴，走过几公里，只为了去好好享受一番温泉。在天子地的溪边，一个圆形石堆中间有一口温泉，一头引进溪水，一头略微排出剩水，整口汤热腾腾的，躺在天然的石椅上，沐浴温泉与轻风，那感觉只剩下一个字——“爽”！

      就是现在，每每冬天回去，总是要去洗汤（注6）的。如今这口天然温泉要收费一元，还送你一包沐浴露，收费是为了支付路灯、定期清洁汤池等费用，可真够便宜的。记得以前汤池晚上没有路灯时，到路边的店铺借个手电筒，店主总是爽快地答应，根本不担心我们这些陌生人到时候不还他手电筒。人多的时候，几十个人好不热闹，脱下的衣服大石头上随便放，手机、兜里的钱根本不用担心会被偷的，老家的治安就是这么好，这淳朴的民风耳濡目染，世代相传，以至于我们从小就相信这人是善良的，世间是美好的。

      当然，洗汤最好的时间是深夜，一口汤，三五个人，静静地躺在石板上，仰望星空，抑或是沐浴月光，此刻万籁俱寂，烟雾缭绕，让你宛如进入了仙境一般，此刻，你才会恍然大悟——这里为什么叫“天子地”了。

      随着经济的发展，家乡建起了许多特色温泉，凤狮温泉、怪塘谷温泉、龙天温泉酒店，越来越高级的享受，也带动了官陂旅游经济的发展，路越来越宽，洋楼别墅、豪车越来越多，乡村振兴的步伐越来越快，古朴的家乡变得越发“洋气”起来了。

      斗转星移，时光如梦，走过一个个轮回的春秋冬夏，回味着一帧帧被岁月珍藏的画面，土楼却永远萦绕在我心头。整个官陂现存大小土楼80座左右，有凤山楼、龙头楼、在田楼、彩霞楼、龙田楼等，这些土楼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圆形、方形、八角形、半月形、畚箕形，可谓星罗棋布、目不暇接。不管圆的还是方的，都平均分成若干等份，寓示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从洪秀全的“有田同耕”，到孙中山的“天下为公”，从毛泽东从土楼得到启发创立革命根据地，到邓小平这位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客家人总是心怀家国，勤劳勇敢，坚韧不拔，不懈奋斗，从平日里的邻里和睦，到农忙时的守望相助，勤劳朴实的客家人心中总是装着他人，一贯如此，世代相传。

      午夜梦回，徜徉在土楼之间，再到汤店（注7）来一碗上官手工面，小酌一杯客家老红酒，配上烟肠（注8）、五香、豆腐，仿佛还有牛肠粄、虾粄（注9）、米粉、鸡蛋饼，吃撑了，再喝杯先苦后甘的野生清明茶，体味着“民以食为天”与人间烟火气。归途中再次邂逅土楼，驻足观赏，忆苦思甜，近距离感受着土楼昔日的沧桑和今日的巨变，唏嘘着“客归故里犹是客，家居四海斯为家”的无尽感慨，笔端不经意间流泻出一首清丽的小诗：   

官陂赞

土楼四时水墨中，客家风韵别样浓。

官山叠翠无穷意，陂水潺湲汉唐风。

注：

1.硬颈：不屈不挠，客家人俗称“硬颈”。历史上多次的群体性颠沛流离,以及在原乡闽粤赣交界地区“无客不住山”的生存环境,涵养出了客家人特别能吃苦耐劳的“硬颈精神”。“硬颈”含有执着、不怕死的意味，当然这种不怕死，不是贪财好色式的不怕死，也不是权迷心窍式的不怕死，而是对民族气节的认同和坚守，客家人将它延续到近现代的中国革命史上。

2.拜正：客家习俗，除夕晚上十二点在门口祭拜，祈求新的一年全家人平安顺利。

3.袢衫：客家传统服饰，内穿长衫，外面套上背褡，在过年、祭祀、社戏等重要节日老人惯常穿的服装。

4.自家人：客家话，房亲、宗亲。

5.四口温泉：上官两个点：龙岗天子地（水温约70度/日出水量1160吨）和凤狮汤头（水温约62度/日出水量1520吨）；下官两个点：下官七寨里（水温约45度/日出水量90吨）和下坑（水温约43度/150吨）。

6.洗汤：客家话，洗温泉。

7.汤店：客家话，面店。

8.烟肠：客家特色美食，香肠。

9.牛肠粄、虾粄：两种客家特色美食，客家话把“粿”叫做“粄”。牛肠粄是一种用米浆蒸成的白米粿，卷起来状如牛肠，需蘸上葱头油、特色粿浆吃，味清爽甜香。虾粄状如梭子，又称梭子粄。粄皮需用糯米磨浆压干蒸熟后，在舂臼里使劲舂，舂出韧劲粘糯感，馅为大蒜、虾米和瘦肉，包完后放大锅里煎到呈金黄色，外酥里嫩，味极鲜美。